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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童子 一

第四章 童子 一

对于一个人而言,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
难道说光靠着几个笔画的排列组合,音调的平仄出入,就可以将你我这独立的个体,这有着自身明显特征的个体从这茫茫人海中与周遭旁人区分开来么?

那么,树林中一片地上的落叶,是否就因为你偶然的一个瞥眼,一时间心血来潮而为之取了别样的名字而变得与众不同呢。

所以,说到底,我们究竟是因为自身的特质而异于常人,还是被他人的眼光名声所加而与之不同。

我不想生活在别人的眼里,为了所谓的期望什么的原因而改变自己的本性。

我只愿意做最初的自己。

秉承初心,一以贯之。

所以,在搭上那人手掌的刹那,我便已经埋葬了我过去的姓名。

和我所有的过往一起。

接下来,就是属于我的故事。

属于童子的,往事。

“你知道么,那个啊。”

“大人的世界。”

说着话的女孩仍旧保持仰头遥望星空的姿势。那是夏天的晚上,虫子肆无忌惮地喧嚣充斥四野。山间所独有的清新空气沁人心脾。从高处潺潺而下的小溪泛着粼粼的波光绕过女孩所在的山树,安静地蜿蜒而下。

女孩仰头看繁星点缀的夜空,而我站在树下看着星光映衬下她的侧脸。

也只有在这时候,黑暗笼罩下的夜晚,我才能这样子看着她。

女孩转过脸来,黑色匹练般的长发披散到了一边,能够看到上面流转的晶莹的光芒。月芒透过她的脸庞,像一个不真实的幻影。

然而,也确实的,她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幻影。

不知怎的,心猛地揪了一下。

忽然好疼。,

她定定地看着我,漆黑的双眸中倒映出一个瘦削少年的身影。在女孩的记忆中,这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,并不怎么合群。曾经对于他的印象也止于有这样一个的同班学生罢了。

只是,从来没有想到过,当有一天自己落到这个样子的时候,还能够陪在身边的人,居然会是他。

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溜走。然而,对于在场的两人而言,这并不重要。在很久之前的那一个夜晚,女孩的时间就永远地在这一个刹那定格。

那时候,她笑着自言自语。

“也好呢,在我一生最美好的时辰。”

“小残,“

我听见她轻轻地呼唤我,然后是接下来的内容。

“时间又快要到了。”

我实在不忍心目睹后续发生的画面。于是,明知道没有可能,依旧坐着毫无结果的劝说。

“要不,还是往生吧。”

我的声音有些小,几乎戴上了哀求的味道。毕竟,在心底最深处,是已经很清楚她即将给我的答案了。

女孩摇摇头,如同过往无数次的场景一样。

“很抱歉呢,小残。”

“我还想继续呆一会。”

她对我笑,心里也许全都是苦涩的味道。

“虽然我,早已经死了啊。”

是的啊,现在存在于我面前的这个女孩,只能在夜晚看见的女孩,如幻影一般的女孩,坐在树上仰望明月的女孩。

其实,是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啊。

不过是因为无法遗忘的执念,还有无法割舍的过往,竭尽全力地握住明明已经消逝的东西,成了在阳世的幽灵。

本来陪伴她的,该是无边无际的孤寂。既然身为已经死去的人,游荡在阳世的幽灵,那就不该奢望着能有人能够看见自己。未来无数个相同的夜晚,看山间百树绿遍又红,万花谢了又开,四季轮转,万物更迭。

而这世上一切事情都在变化,独余下她一人,维持着原来的模样,

不过,这不正是她原本所期望的么?

女孩不想要改变,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变化,她都打从心底里面厌恶着。因为,如果变化了,没准,她就不将是她自己了。

夜凉如水,月华皎洁。

女孩苍白没有生气的脸庞映衬得如梦似幻。

而就在下一个瞬间,她就从原本坐着的树枝上纵身跃下,重重地落在下方那一潭山泉之中。

明明是已经没有实体的魂灵,却仿佛真有实在的重量一般地溅起高高地水花。这已经是重复过无数次的画面了了,然而每一次都让我有着彻骨的寒冷。事情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在我眼中一幕幕地跳闪。我看见她从树枝跃下的身影,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。他在空中所划过的弧线,在我脑中清晰的勾勒。还有还有,她落下水潭时候所溅起的第一点水珠,像珍珠一样从山泉中跳起,精致的像是匠师细心雕琢的艺术品,美轮美奂。它衷实地反映着这个世界的一切,从每一个曲度,借着皎洁的月光反射周围所有的风景。然后就是接二连三地水珠一一跳起,而女孩也渐渐地沉默在这冰冷的水中。

像电影泰坦尼克号里面那一艘触礁而倾斜的巨轮,一点一点地向海中沉去。

缓慢而又无比地坚定。有着无所更改的决心和坚持。

哪怕,这是一个即将步向死亡与毁灭的画面。

但不可否认的,与之不详的本质相同的,是同样绚烂得令人窒息的美感。

女孩像是纵身跃入一场于水面之上盛开的烟火,每一朵水花都是这烟火绽放所盛开的光焰。

然而,接下来,女孩即将迎来的,是属于死亡的寒冷和窒息。

永恒的寂静。

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,明明已经是看过无数次的画面了,但每一次,都还是如此锥心的疼痛。

从那个夜晚开始。

那个女孩死去的夜晚开始。

那一个晚上,女孩在父母睡熟之后偷偷溜出家门。我不知道她当时路过父母房门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,也许也是在那里驻足了许久许久,甚至背靠着房门仔细倾听里面所传来的父母均匀的呼吸声。那时候女孩或许这样子对自己说,好好地听听吧,要用心的记住啊。毕竟,从此以后,是再也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了。

在冰冷的黑暗中站了很久,女孩用心地倾听父母的声音,是从未有过如此认真地听过身边人的声音。她浅浅地笑着,虽然此刻的心中有着无限的苦涩。

然后低低地对着父母卧室的房门说。

“爸,妈,女儿要走了。”

“真是对不起,这一次,女儿是真的要走了。”

她温柔地和家人告别,然后离开了这个生长了十四年的地方。不同于以往所有的离别,这一次,是不会再有回转的一天。

她想,自己真是一个绝情而且凉薄的人。

这样想着的女孩,却仍旧没有任何一点回头的意思。她穿着最好看的裙子,锦衣夜行,走向平常一个人独处的地方。

那一潭山中的泉水。在泉水旁的树下脱掉鞋子,光着脚爬上树枝。

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,夜已经很深了,凉得有些刺骨。女孩坐在树枝上,靠着粗壮的主干,自己拥抱自己,靠着身体的温度取暖。她仰头看着星空一轮明月,这是很好的夜晚,有明月高悬。这是女孩所钟情的景色。还好,在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夜晚,还能有如此美景相伴,已然无憾了。

她应当是在树枝上坐了许久,山林间的寒意愈来愈盛,视线有些模糊,或许是起了晨雾。也可能是因为她实在是累了。

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如此地坚定,心想也不过是一咬牙的事情。但事到临头都会犹豫再三,而能够确实走到那一步的人也真的稀少。

至于女孩,这也并不是第一次走到这一步了。以往也尝试过诸多的方法去结束自己的生命。然而都一一在最后的关头宣告失败。她跟自己说,这事情,也是需要缘法的。只有缘分到了,才能够水到渠成。等的缘分来了,一切都会自然地发生。

然后,也终于是走到了这一天。

女孩在树枝上晃着双腿,现在是什么事情也没有想。此时此刻,是独属于她的最后安宁的时光。

接下来,便是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。

水花四溅。

已经长眠。

在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,女孩在没有声响的黑暗世界里,以往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回闪。忽然觉得好冷,是从心底最深处所涌起来的冰冷感。

然而,在水中的女孩,已经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
就算流出了泪,也混入了周围的水中。

那就这呀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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